往事如烟中几位亦师亦友的前贤 ⑨革命画家张柯南-凯发k8网站

　　张柯南是位老革命、老画家、老编辑。他生于1919年，对我来说完全是上一代人。认识张柯南是在1974年，当时他是山西人民出版社美编室主任。

张柯南/作

　　那是运动高潮已过、但气氛未减的年头，全国出版业恢复不久，山西就召开了全省出版工作会议。出席会议的有各地革委会宣传组的、书店的、还有“工农兵作者”代表，我是被列入后一类而误撞参会的。会议期间，出版社领导及各编辑室负责人来看望参会者，我记住的只有潘俊桐和张柯南。潘此前已认识，他是《红小兵》编辑部负责人，我与一位姓陈的教师就是由这个编辑部推荐的，张则因为他是山西知名的漫画家。由于中学时我一度对漫画极有兴趣，对当时全国活跃的漫画家华君武、方成、米谷、英韬、江帆等的作品与风格都甚为了解，而张柯南作为山西漫画家我也是久闻其名，当时二十七八岁的我也难免仰慕名人。当时和张柯南有过交谈，但聊了什么，全忘了，如果不是后来的情况，那也只是一面之交而已。

　　不曾料到的是，上世纪80年代初我与张柯南的儿子张十洲成了同事及朋友，先是我们都到了重建的山西工人报社，还在同一部门，之后我俩前后调离，我先进了出版总社，他后来到了新组建的省新闻出版局，工作于同一机关院。十洲曾邀我去他家在出版社的新居，自然见到了他父亲，已经离休的张柯南精神还好，寒暄中提及那次会议，他说记得，但从神情上看并非如此，这很正常，以他的身份经历接触的人与事多了去了，哪能都记住。那天他应该对我还讲过些勉励的话，但给我的总体感觉是谨慎、严肃，甚至有些刻板。当时我认为或许老干部都这样，但后来听说了他的经历之后，反而有了别样的体悟。

　　就在台湾允许老兵回大陆探亲以后，有天隐约听说有几个从台湾来的人，寻访张柯南，出版社还派了小车去接送，我很意外，张柯南还有这种海外关系。后来十洲告我，确实有四个五十开外的国民党空军退役人员，是受老长官遗孀之托利用返回大陆之机，寻找老长官之胞弟张德璧的，张德璧是张柯南以前的名字。当时张柯南因心梗住在医院，为不让病人激动，医生不允许这几人与病人交流，只允许他们穿上白大褂冒充专家会诊进重症监护室待了十多分钟。

　　由此我陆续知道了一些张柯南的经历。1937年8月，日军从北面进攻山西，一些县的县长跑了，在此情况下阎锡山的省政府委任游击县长，这些县长许多是牺盟会中的革命青年以及不公开的共产党员，张柯南家乡代县即在其中。18岁的张柯南参加了县政府工作，并由此加入共产党。随着八路军成立晋察冀军区，张柯南成了军区战线剧社的一员。如果单看这些，那是标准的小八路、老革命。但社会是复杂的，张柯南的二哥比他大七八岁，早年离家，进了国民党政府在杭州笕桥办的中央航校，后留校成了教官。因为这层关系，1940年左右，晋察冀军区城工部派张柯南前往江浙，利用其兄的掩护搞地下工作。见到弟弟，当哥的自然高兴，他不知张柯南的真实身份，托人在上海《儿童世界》杂志(商务印务馆办)为弟弟谋了个差事。张柯南没忘记任务，他的一些活动传到其兄那里，其兄马上派人过问，张柯南只得逃离上海。此后兄弟天各一方，张柯南在晋察冀参加过多次战斗，狼牙山五壮士跳崖的那场战斗里，他就被日军围困在另一个山头上。其兄则在国民党空军中不断升迁，最后至少将。到1948年，解放战争已显出国民党必败之势，张柯南再次接受去策反其兄的任务，这时双方已经明白各自身份，其兄不听张柯南之劝，反而逼他脱离共产党，一次饭后弄到拔枪的地步，只是看在同胞情分，终放张柯南离开。张柯南返回山西，解放军已包围太原，辗转归来的张柯南四个多月后才接上关系，随后他参加了在榆次举办的接管干部集训。太原解放，他与40余人的一支新闻干部队伍接管阎锡山控制多年的《复兴日报》，并创办《山西日报》。

　　回顾这些历程，张柯南对革命的信仰及忠诚无懈可击，堪为一代共产党人为理想而奋斗的典范。但事情总有不同的方面，他的特殊社会关系以及难以找人证明的策反经历，在以后的岁月里却无法不成为他的政治负担，在历次运动中，他必须去“交代”和接受“审查”。组织上当时无法外调清楚的只能留作“问题”，这必然影响一个人的进步，是那个年代不能明说的原则。张柯南只有抱定信仰，相信组织，严以律己，认真谨慎，接受考验。从《山西日报》办报，到山西大学艺术系任教，再到出版社编书，他始终是行政十四级，差一级不够高级干部。他一路踏踏实实，勤勤恳恳。对过去，他极少与人谈起，甚至对自己的子女。

　　张柯南天性忠厚，不会掩饰自己，所以有时也给自己添一些麻烦。就说狼牙山战斗他们也被围在山上那次，要不是自己部队赶来增援可能就完了，事后他说当时真绝望了，已准备自杀。不料这话被人搬到会上，竟有“革命同志”批评他在关键时刻“信念动摇，意志软弱”，张柯南当时怎么回应，他后来也没告人，但凭他的性格，恐怕只有接受批评的份。

　　大约1990年时，张十洲想整理其父的作品出个集子，邀我帮忙，我当然乐于助其完成。搜集张柯南的作品，从解放战争到其离休，作品中漫画数量最多，其次是宣传画和平时练笔的速写之类。他的创作完全是贯彻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》精神的，为政治服务是贯穿始终的基调。但随着时代的变化，许多作品的内容已不合时宜，如反右派、大跃进、反右倾，当年的价值似乎已消失，即便从艺术角度看，有些也较为粗糙，概念化痕迹较重，显示出当时配合形势，急就而成的过程，种种原因都使一些作品没法再编入选集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，一个时代造就的遗憾。张柯南没受过正规的高等艺术教育，他的艺术学历只有抗战时在华北联合大学艺术系的培训，所以他更多的是靠天赋和自学，但这也使他达到相当水准，从他的一些速写完全可以证实。

　　《柯南作品选》出版了，不厚，也不可能厚，与后来一些画家动辄就出豪华画集相比，真有些惨淡、寒酸。书名是中国漫画界的泰斗华君武所题，序是著名版画家力群所写，序中讲：“这是一位党的美术工作者几十年奋斗的记录，是我们过去走过的路程的缩影。柯南同志从投身革命起，就用自己的笔忠实地为党的路线、方针服务，为革命的人民大众服务，这是很难能可贵的。”言简意赅，诚哉斯言!

　　张柯南是1992年辞世的，他最后是否见过自己的作品选，他又有何想法，我没听说，也没打听过。

（孙 琇）